文 | 曾子
如今,同性恋或许是一个不再新鲜的现象。但是同性恋里的老年拉拉群体却是少数人群的少数。
她们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发出,她们的身影也仿佛在人群中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最近,笔者参加了一次老年拉拉的聚会,才得以走近这个群体。聚会来了几十位国内各地的老年拉拉们。大家在一起度过了几天,有哭有笑的,大家追怀过去,述说自己的命运传奇,每个人都是一本大书。
1她和她“见不得人”的恋情
雪姨今年五十六岁了。她现在独身,丈夫在前年去世了。
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是女同性恋的?这个问题提给她,她沉呤了一下。那是三十多年前吧,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爱男人的。和男人处对象,为男人生孩子。可惜婚姻不幸福,结婚一年后,那个男人就经常对她行使暴力。
“知道吗?他爱喝酒,喝完了酒就回来打我,经常打得我鼻青脸肿。”雪姨说。但那个年代,她不能回娘家和父母说,害怕让父母担心;也不能向周围人说,担心别人看不起自己。
只有偶识的一个女人一直关心着她。她受气了,可以向那个女人倾诉,可以偶尔留在那个女人家过夜。而对方也象一个大姐姐一样关心着她。
直到有一夜,她们睡在了一起,两个人像情侣一样彼此慰藉对方。“很自然的,也谈不上谁勾引谁。”雪姨说。
那个爱暴力的男人脑海里并没有同性恋的概念,所以那些年,大姐姐式的女人家成了雪姨的避风港。
当然,她们知道,这是见不得人的恋情。好在两个女人亲密,外界不太浮想联翩。所以,两个人相安无事的处了二十多年,直到对方去世。
2单位里唯一没结婚的女人
还要说到悦子——圈内人都这么叫她。
其实悦子今年六十多岁了。她出现在会场时,抽烟,喝酒,大口的喝,像老年的杜拉斯。
悦子的偶像就是杜拉斯,她形容自己八十年代读杜拉斯时,“有一种震撼,就是觉得自己要过那种生活。”
她平时我行我素,当时在大学校园里理了短发,引起了学校的一片惊呼。她自诩为是一个女权主义者,“女同性恋者就是女权主义者的先锋吧。”悦子说。
很小的时候,她就知道喜欢女生,尤其喜欢长发过肩的温柔可人的那种女生。仿佛宇宙间有磁场,尽管那些年没有网络,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,她就和一个女孩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对方。
“她是我的同学的妹妹,大家都笑她爱哭鼻子。偏偏遇上什么事情都喜欢找我聊。我们好了三年多。”悦子说。
后来,恋人结婚了。她对悦子说,女人不结婚,是在这个社会活不下去的。结婚的那夜,悦子发了酒疯,喝了一瓶又一瓶的啤酒,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腕,幸亏被父母发现,抢救了过来,“否则,今天你们就见不到我了。”
悦子从三十五岁以后,就是单位的话题人物。好在她文学功底深厚,在某个省的社科院当研究员,女作家们都流行离婚,所以文学圈对离经叛道的女作家还算有些宽容。
虽然如此,各届领导还是找她谈了很多次,后来看她独身意向坚决,也就不再找了。
悦子说:“其实我知道,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女同性恋,不过现在他们也默许了。终归活在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都有一摊子自己的烦恼,议论两句后,他们关起门来都要过自己的生活,所以别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关注你。”
和雪姨不同,悦子自始至终没有结婚,更没有自己的孩子。雪姨现在跟着儿子生活,悦子则准备再过一段时间,找一个养老院度过余生。她去日照等地看了几个养老院,又担心人生地不熟的,还在犹豫。
不过,她的心态豁达:“万一没有要了,草席一卷,就随便去哪,担心这么远干什么?”
3隐藏的老年拉拉群体:被时代逼婚
没有人知道老年拉拉的存在,更没人想象她们老年生活的处境。在过去的中国,老年拉拉群体几乎完全隐没在社会生活大海下。
关注老年拉拉题材的中国电影更是少之又少。比较早的,有电影《自梳女》。但它并不是一部纯粹的反映拉拉生活的电影,只不过里面部分暧昧的闪炼着老年拉拉的身影。
当福建东南沿海的一群女人的丈夫出海后,再也不能归来时,她们选择了集体在一起取暖。 畏于当地的风俗,很多人没有再嫁,老了,自梳女们组成一个乌托邦式的公社,互相照顾。哪个老人生病了,其他健在的姐妹负责照顾她,然后替她养老送终。
后来,有邓文迪和章子怡拍的《雪花秘扇》,但是拉拉们的老年生活怎么样?影片并没有更多的涉足。
目前超过六十多岁的老年拉拉,大多生于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。在那个年代下长大的她们,即使感觉到内心爱同性的倾向,她们基本也都结婚了。
在老年拉拉们聚会上,有一位老年拉拉说:“我其实非常抗拒结婚,但是如果我不结婚,我就只有死路一条。所以,我最后选择了一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和他在一起。婚后,我就以各种理由拒绝和他过性生活。因为我比他各方面都优秀,所以他觉得自己捡了便宜,也不敢在那方面过于要求我。”
还有一位老年拉拉说:“有一段时间,我特别不想结婚,结果似乎我成了全民公敌。全社会总动员一样的来挽救我。父母以死相逼。许多人对我指指点点,甚至有人说我是石女,白煞精等等,各种谣言都有。最后,我实在扛不住这种压力了,只好赶紧草草找了个残疾人嫁了。”
她说婚姻相当于自己给自己判了个死刑。
结婚是大多数老年拉拉们的选择,象悦子那样没有结婚的,少之又少。结婚后,如何维持自己的感情生活和性?没人告诉她们。
4拉拉的长情
比起男同性恋们表象上的感情分分合合,老年拉拉们的感情故事都堪称感人——也许,女性确实重情吧。有一位老年拉拉和自己的女友维持了四十多年的恋情,直到对方去世。
“那时候,我和她在一起,在最激烈的时候,我们曾经都想过逃离各自家庭,然后一起携手私奔到某个原始森林或者与世隔绝的地方。
那时候,我们甚至想好了出逃计划,但是碰巧我怀孕了。想到年幼的孩子,我们最终放弃了。但是我们一起发誓,终生我们只和对方好,虽然我们各自有丈夫,但是彼此心里爱的只对方。”
“那时候,出门开宾馆也不方便,我们就只好趁丈夫外出的时候,偷偷约会。但这样也非常危险,后来我们就到乡下租了一个民居,然后有时候就去那里约会。谢天谢地,四十多年,居然没有被人发现,也许中国人不敏感于两个女人在一起相好吧。”
参加聚会的老年拉拉们,大多数有超过七八年以上的同性恋人。女人们更注重忠贞的感情,所以死生契阔的心理意味更强烈。
5拉拉群体的养老问题
二十一世纪以来,当同性恋开始纷纷浮出水面时,老年拉拉们也借助网络互相找到组织,开始抱团聚暖。
发起国内这次老年拉拉聚会的组织者,就是通过QQ群将大家聚在一起,然后所有人AA制,赶来参加聚会的。
她们所面临最大的问题是养老。这个问题对于独身一辈子的老年拉拉们来说,显得尤为迫切。
有一位老年拉拉选择了和自己的侄儿侄女生活在一起。“年轻的时候,就经常在物质上接济了他们,加上一向和哥哥们感情也好,所以孤身一人的现实,家人也都接受了。我妈临去世的时候,亲自泪眼汪汪地将我托付给哥哥说,她最死不瞑目放心不下的就是我。所以,一定要照顾好我。”
“所以,哥哥对我特别好。侄儿侄女对我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,他就大发雷霆。在这个家里,因为有哥哥的照顾,我还生活得不错。”
也有一位老年拉拉在五十岁的时候,选择了和不爱的丈夫离婚。她是这样说的:“在虚伪的生活中伪藏自己一辈子,前年的时候,我终于对他说,我们必须分开。这些年,我冷落了太多他,对不起他,所以他应该再去找更好的生活。
现在,我自由了。我找了一个小女友,她承诺照顾我。我自己也立了遗嘱,一旦她照顾我至临终,我名下的房产等,都将送给她。”
也有不少老年拉拉们晚景凄凉。有一位老年拉拉一直和丈夫感情不合,丈夫没有和她离婚,但是一直在外面有事实家庭,并且断绝了对她的经济支持。因为从小和丈夫吵吵闹闹,儿女们对她也不好,现在,她只好靠着亲戚接济度日。
在这次聚会上,有老年拉拉们考虑发起老年拉拉互助型养老社区:比如大家凑钱建一所养老院,然后类似电影《自梳女》的形式一样,互助型养老。
比如健康的照顾年华体衰的,也聘请义工,然后老人生病了,其他健康的照顾她,替她养老送终。
所有进入这个社区的人都要义务与权利共享,养老社区要建立一个理事会,负责监督养老章程以及各种公平执行等。
倡议归倡议,但落实起来肯定困难重重,不过老年拉拉们谈起这些创意,依然很兴奋,至少她们开始自己把握甚至设计生活了。
如今一个年轻的异性恋,几乎可以轻而易举想象自己的老年生活,因为他的周围就充满着无数参照对象;而拉拉却很难知道自己年老后的处境,因为她们所知的老年拉拉生活境况甚少。
可以想见,随着社会透明度的提升,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拉拉进入公众视野。
新一代的拉拉可以“看见”她们的老年生活,关注她们的老年生活,参与完善她们的老年生活。
只有焦虑惶恐和预判越来越少,未来越来越明晰,拉拉们才能更安心的恋爱与生活。